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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懸浮車出了戴哲一的私人宅邸範圍後,充滿人造物的市區其實也沒什麼風景可言。程助理盯著手機螢幕一邊笑一邊發訊息,戴哲一瞥了他一眼後轉頭,一聲不響地望著車窗。

  他不是第一次做這個夢,自從樂樂出事後,他就沒擺脫這個夢過。

  就像他跟孫逸文說的,即使沒有人怪過他,他仍然會不斷想起樂樂在研究所待了整整五年的事情……

  工作用鈴聲在車內響起,程助理放下和某人的短信,響三聲後接起來口袋裡另一支手機。「您好。」程淵聽了一秒,表情出現微妙的扭曲。「是,我知道……Boss,戴小姐來電。」

  腦中零碎的回憶畫面瞬間消散,戴哲一伸出手接過手機,面上沒有任何表情,語氣卻有著幾分過於誇張、在助理耳裡聽來就是比分不自然的溫柔:「喂?」

  「好,等我忙完,中午就去。」

  「我要工作。」

  「妳身體差,就別跑這一趟,我中午一定會過去……」

  真是令人反胃。戴哲一聽著另一頭的人講話,按耐住心裡隱隱冒出頭的不耐煩和暴躁,語氣始終的溫柔直到掛上電話。「呵……」他想著些什麼,嘴角揚起,將手機扔回給程淵。「去安排吧,有人想我這個做『哥哥』的,總得給些面子。」

  程淵下意識抖了一下,扶正沒有度數的雕花眼鏡。「是。」

  後座瀰漫詭異的氣氛,負責駕駛的律思倒是安安穩穩地刷了通行證,將車開進一個園區的大門,轉向地下停車場。

  「大少爺,我們到了。」

 

  「少爺,我們到了。」

  十二歲的戴哲一唰地張開眼睛,鮮紅色的眸子不帶任何情緒地看著男司機,後者僅在後照鏡中與他對視一眼便撇開頭。車門打開,正值中年的管家傾身示意他下車。「少爺,請。」

  戴哲一身上是一整套上城學院的西裝制服,略長的粉色碎髮落在額邊,隨著他起身下車的動作晃動。「我的東西都還沒收拾,這麼急著要我回來。」

  「您在宿舍的物品已經請人去收拾。」
  臉龐還很稚嫩的戴哲一上下打量這位許久不見的管家,然而這位長年跟在戴謙和身邊充當左右手的角色似乎也不打算解釋這麼迫不及待「接」他過來住的原因,對他的打量不為所動。戴哲一露出恰到好處的微笑。「呵……張叔,就麻煩你帶個路。」

  管家微微欠身,領著這位長時間不在家裡的少爺進到中間島名門之一、戴家的府邸。
  從車道走到主宅會經過一條用花朵裝飾的走廊,跟這個家一樣,是冷冰冰的人造花。人工陽光打在建築表面,將眼前的屋子照得閃閃發亮。戴哲一身上還穿著學校制服,他的腳步不急躁,悠哉地像是在散步,管家看了他幾眼,不作聲只是繼續帶路。客廳冷冰冰的沒有人,管家這時才抬手看了看錶。「老爺晚點會回來與您共進晚餐,少爺您的房間還是在原本的地方,等會兒會將您的行李送過去。」

  「真是麻煩你們。」嘴上這麼說,但語氣中的敷衍毫不掩飾。

  「少爺請自便,在下先去忙了。」

  戴哲一回到戴家的事情在他下車後就傳遍整個府邸。住校的大少爺放假回來,若是擺在其他家庭說不定會非常熱鬧,但在戴家,整個宅邸的氣氛變得緊張。戴哲一循著記憶中的位置走往偏院,一路上所有傭人見到他都是低著頭快步離去,深怕他這個大少爺「心情不好」會吃了他們似的。

  整個戴家府邸分成正院及兩個偏院,在拓荒時期就存在、有八十多年的歷史,也算是舊建築。以前家人還很多時,只有本家的人能住在正院,不過到戴謙和這一代就只剩他們一家,那些安排房間的規矩也就沒有了。

  現在的偏院,左側仍是傭人房,另一側則是屬於戴哲一的私人活動範圍。

  偏院十分冷清,除卻戴哲一的腳步聲再無其他聲響。如果不是屋裡的擺設就像他上次來時一樣一塵不染,都會讓人懷疑這裡是否還有人活動。

  也是,有「傳言」在,那個人的走狗們怎麼敢在他面前彰顯自己的存在感呢。他微笑。自己的房間會被安排到這裡,不就是為了「讓大少爺可以安靜休養」嗎?

  ——戴家的大少爺是個怪物。

  不知道是誰開始傳的,一個傭人敢在家族內公然拿世家子弟說嘴,放哪個家族都不會繼續僱用這樣的人。但完全沒有人出面阻止謠言擴散。戴哲一自己是覺得頗有趣的,不過是從側面證明戴謙和確實不喜歡他這個「兒子」,何況……他很喜歡被人這麼畏懼。

  怪物嗎……

  戴哲一笑出聲來。

  少年獨有的清澈笑聲在空無一人的走廊迴盪,伴隨腳步聲,最後是房間門開了又關上的聲音,偏院又陷入一片死寂。

  晚間,從正院的餐廳出來,戴哲一感受正院才能偶爾聽見的聲響,慢慢走回自己的偏院。一頓晚餐吃得很漫長。明明戴謙和也說不上多喜歡他,可對著別人總要擺出一副慈父的面孔。他目前擺脫不了戴謙和的掌控,但噁心噁心那個人也好,不過就是陪他演一齣慈父孝子的劇。看他親暱叫著戴謙和「父親」時,那人扭曲的嘴角,讓人心情愉悅。「呵……」

  待在戴宅這段日子,那個人沒再找他「談心」,所有人該做什麼做什麼。小孩子的心思很敏感,即使張叔按照戴謙和的指示閉口不言,戴哲一仍然察覺得出一絲詭異,來自幾個資深的僕人。沒有人告訴他為什麼突然將他從學校帶回,直到兩天後。

  「聽說研究所那位……」

  說話的男傭被十幾歲的少年一把扯住衣領,不說男孩眼中駭人的血色,光是他的身分就夠讓一個傭人嚇得打顫。男孩溫柔地開口:「你說什麼呢?再說一次。」

  「研、研究所那位……」

  碰!

  拍拍衣襬不存在的灰塵,男孩微笑。「麻煩你,請張叔過來。」

  「是是是!」男傭也顧不上摔在地上時的疼痛,趕緊爬起來通知管家安排大少爺去研究所的車。

  戴哲一的生命,似乎一直圍繞著戴氏研究所。他對研究所的印象,是冷冰冰的手術台、綁帶、還有包圍著他的針筒。即使過了幾年,只要躺在床上,就能感覺冰冷的藥液流進年幼身體的血管中。那個人只是看了眼失敗的報告,便將剛熬過實驗的兒子扔回校園圍牆內。他想,似乎「戴哲一」並沒有熬過去,原本的戴大少爺早就獨自死在研究所裡。在研究所時漫長又難以言述的折磨,他在書上找到一個近似的詞——地獄。地獄是用來折磨生靈的地方,也是孕育魔鬼的地方,魔鬼是熬過折磨的生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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