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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在一個破舊房間醒來的,沒有窗戶,看不見是白天還是夜晚。 

 

  發生了什麼事?我為什麼會在這裡?身上的衣服沒有改變,還是那套學生制服,書包也還在,東西一樣都沒有少。對了!我是在跟同學喝咖啡,怎麼就突然沒意識了?其他人呢?他們是不是也跟我一樣,在莫名其妙的地方醒來?

 

  我左顧右盼,一個很熟悉的聲音突然打攪我:「別看了,他們不在這。」

 

  「誰?」

 

  面前突然出現一個浮在半空中的人影,一樣穿著我們國中的制服,他的臉……跟我一模一樣。「別大驚小怪的,我就是你自己。」

 

  別開玩笑了……莫非我死了?那麼現在正在思考的又是誰?

 

  「你還沒死,我也沒有在開玩笑。我就是你,是你想像出來 的『你自己』。」半空中的「我」脾氣似乎很不好,語氣也很差勁,而且他好像都知道我在想什麼。「不是好像,我就是你,當然知道你在想什麼。還有啊,我個人覺得我的語氣已經夠和善了,你如果看過你自己生氣的模樣,你也會覺得我平易近人。」

 

  呵呵,如果你就是我,那麼你的一切也是按著我的樣子冒出來的哦?

 

  「當然,不過還是有點區別就是了。」他的語氣真的很欠扁,不過還真像我會說的話。「你也知道你很欠扁啊?恭喜,有自知之明。」

 

  ……我還是先找到其他人吧。這個房間貧瘠不行,除了我躺著的這張破床板之外沒有其他的家具,天花板上的吊燈搖搖欲墜,看起來頗為陰森。「我」在空中飄啊飄,看見自己在自面前晃來晃去的感覺真奇怪,不知道會不會有人以為我是雙胞胎呢?

 

  「不會,因為除了你之外沒有人看的到我。」

 

  真的嗎?那麼可不能隨便開口對「我」說話,我還不想被當作神經病咧。幸好這不是密室殺人案,房間再貧瘠也有一扇關起來的門,我背上書包,溜到門邊將耳朵靠在門板上。什麼聲音都沒有,應該算是安全的吧?我推開門,外面是我原本待的咖啡廳,卻變的老舊不堪、燈光昏黃的地方。牆上有人影在移動,卻看不見半個人。我抱著緊張的心向門口走去,「我」跟在後頭。玻璃門看出去是一片黑色漩渦,我推開門。

 

  門外是街道,咖啡店門前的那條街。我探出頭往上看,正上方掛著大大的招牌,咖啡店的招牌。這裡還是我跟同學來的時候的地方,卻有些部分不再相同。天空是怪異的紫色、雲朵是一團一團深藍色螺旋體、太陽長得像小孩子的塗鴉、周圍的人們,是身體歪曲變形的黑色直立生物。天啊!這是怎麼回事?我無法解釋眼前的怪異,簡直像是畫壞的美勞作品,只有建築物還是原來的樣子。

 

  「呼,根本沒差嘛。虧我還擔心會看到什麼怪東西呢……」

 

  什麼沒差!你看到那些人嗎?根本就是燒壞的陶土娃娃,還是燒到焦黑的陶土娃娃!他們居然還在開車,車子還是跟幼稚園小孩畫的蠟筆畫一樣怪!

 

  「有嗎?可是我只看到跟我一樣的人啊,哪來什麼陶土娃娃?你看,那邊還有一個小妹妹帶狗狗出來散步。」我順著他比的方向看,只看見一個用黑色蠟筆塗出來的小孩子,腳邊跟著一團血肉模糊的不明生物。這世界到底……我看到的世界發生了什麼事了?

 

  「……」他似乎在沉思,但是一個幻影會沉思嗎?「……當然,不過也只限於你所知道的部分而已。」我沒辦法聽見他沉思的東西,他也不打算解釋,只是在我身後飄啊飄。

 

  我站在咖啡店門口,突然覺得其實那個房間還不錯,至少看起來是在現實中。但當我轉身向回去時,空蕩的咖啡廳頓時回復成熱鬧的樣子,還可以看見裏頭娃娃屋一般的擺設和許多拿著咖啡杯的黑炭人。突然一個黑炭人歪歪曲曲地向我走來,我嚇一大跳,差點撞到他。

 

  「那個,這位同學。」黑炭人開口,聲音是甜美的少女音。「你朋友剛才已經付過帳先坐車離開了,要不要打電話叫他們來接你?不要在外頭逗留太久哦。」

 

  「喔……好好,謝、謝謝妳……」我快嚇死了。想不到這些黑炭人的聲音居然跟一般人一樣,太可怕了。

 

  「有什麼好可怕的啊?剛才明明就是一個親切的大姊姊。」他拍拍我的肩膀,表情很嚴肅。「我說,你為什麼看到不一樣的東西?明明就是一模一樣的世界,你為什麼都看見奇怪的東西?」

 

  我哪知道啊!這太奇怪了。

 

  「你是突然失去意識的對吧?」

 

  對啊,那又怎樣?

 

  「你想想失去意識前的事情,說不定就會知道為什麼啊!」

 

  不就是和同學喝咖啡嗎?然後大家準備離開,之後就沒有印象了……不對。我突然想到我並不是單純跟同學出來喝咖啡,還有一個人也在。「化學老師……」是化學老師說要請我們喝咖啡,然後大家就搭老師的車過來這裡,如果說同學故意不通知我先溜一步還有可能,但是一名老師怎麼可能把學生丟下來自己先跑?萬一學生出事,可是帶大家來的老師要負責任。

 

  「嗯嗯!所以啦,或許這件事跟化學老師有關。」他點點頭。「我不喜歡那傢伙,他有時候都怪怪的。」

 

  我也是,不過聽到有免費的咖啡喝就跟來了。現在想想,萬一害我變成這樣的就是他,那我也真是太不小心了。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也變成這樣,我得趕快聯絡其他人才行。手機……疑?手機不見了?怎麼辦?回家嗎?但萬一爸爸媽媽也變成黑炭人,我可沒有自信能裝做什麼事也沒有過完這個晚上,太嚇人了。今天結業式所以只有半天課,搞不好老師還會再回去學校。還是先去學校看看再說。

 

 

 

 

  最後搭公車來到學校,就在路上遇見神色慌張的張佳蓉,她是一起去喝咖啡的人之一。

 

  「羅文凱!救我!」她一看見我就衝過來,嚇得一票黑炭人紛紛閃避,用他們怪異的白色眼睛看我們,然後又離開。奇怪的是張佳蓉沒有變成黑炭人,莫非只有喝到咖啡的人才會看起來正常嗎?我不知道,但張佳蓉不給我時間想,她抓著我的肩膀,抓得我有點痛。「大家都變得好奇怪!到底怎麼回事?羅文凱,你一定要救我!只有你是正常的!」

 

  她好像才剛哭過,「我」飄到張佳蓉身邊左右打量她,果然就跟他說的一樣,張佳蓉看不見他。「妳也看到黑炭人?」

 

  「我不知道!大家突然都變得好奇怪!我好害怕!羅文凱你也看到了對不對?不是幻覺、不是幻覺、不是幻覺……」

 

  我撥開她越抓越緊的手,肩膀快被捏碎了。「妳有看到其他人嗎?」

 

  「這不是幻覺……這是幻覺……」張佳蓉完全沒在聽我講話,她抱住自己的肩膀,一直打哆嗦。在黑炭人和我驚嚇的目光下,張佳蓉突然抓狂似的猛抓自己頭髮,不停發出尖叫聲。「這是幻覺、這是幻覺……我還需要……只要吃了就沒事……對……沒事沒事沒事……」

 

  「這女孩瘋了。」我跟「我」同時有這種想法。

 

  我拉開她開始自己抓自己皮膚的手,她的手背上滿滿血痕,怪嚇人。「妳說要吃什麼?」

 

  她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著我。「那個啊……你也吃了不是嗎?你知道的啊……」鎮定一下子,張佳蓉又開始尖叫、掙扎。「給我!只要吃了就沒事……我需要……我需要……老師……」

 

  我一個不留神被她抓一下,想不到張佳蓉的指甲還挺銳利的。她瘋狂往學校的方向衝過去,一路還撞上幾個黑炭人。「我」重拍我的肩膀一下,突然很大聲的喊:「追啊!」雙腿立刻自動自發追上去,我一手抓緊書包的背袋,一面對其他黑炭人喊借過,但張佳蓉的速度莫名地快,加上機車之類的障礙物,我們的距離一下子拉開。她知道什麼?我很在意這件事,在我失去意識後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或許跟我一起的張佳蓉可以告訴我答案。

 

  一切發生的很快,我追著張佳蓉,她則是瘋狂地向學校跑過去。校門口有一條大馬路,來往的車速很快,我忘記怎麼叫住她,只看見失了神智的張佳蓉衝上大馬路,然後——被卡車輾過去,就在我面前幾公尺的地方。

 

  好像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叫救護車、有人去攔截那輛卡車,周圍都是奇怪的黑炭人,他們歪曲的臉表達出驚嚇或者疑惑。馬路上躺著一塊塊扭曲的東西,那也是幻象的一部份嗎?也是這奇怪世界的一部份嗎?我想吐。「我」也受到驚嚇,不過他比我還鎮定,拍拍胸膛後冷靜告訴我:「至少我們已經知道目標物在學校裡,趕快走,不然等等警察來了一定會被帶回去盤問的。」

 

  對、要先找到化學老師,才能解開謎團。

 

  我不顧其他黑炭人的呼叫,在沒有車的時候衝過馬路,幸好張佳蓉身上發生的事沒有再重演。天空的紫色變得更接近紅色,螺旋雲更加的黑,黑炭人的樣子比剛才更加扭曲,一切似乎都在惡化。「我」好像也能看見我腦海中浮現的景色,他一掌拍在我後腦上。「想什麼?只是天快黑了而已。」

 

  我很害怕,如果世界就這樣永遠的扭曲怎麼辦?會不會到最後我也變成這副怪模樣?萬一……

 

  「怕什麼?難道你也想變得跟張佳蓉一樣嗎?」不!我不要變成那樣。「那就振作點!我不是小鬼、你也不是小鬼,快振作起來找那個奇怪的化學老師!」

 

  我抓緊背帶,走進校園內。學校裡還有不少人,每個學生都變成黑炭人的模樣,大家好像都被門口的車禍吸引住,放下手邊的活動跑來門口窺探。我在花圃邊看見跟張佳蓉一樣、沒有變成黑炭人的詹育澤。但他好像沒有注意到我,他的目光一直放在來來去去的黑炭人身上,滿臉都是跟張佳蓉一樣的驚恐。

 

  我向他走去。「阿澤!」

 

  他轉過頭來,看到我就像在沙漠迷失多天的人發現綠洲一般。「蚊子……剛才張佳蓉突然跑出去,還一直尖叫說看到奇怪的東西……」

  「嗯,我剛才……有遇到她。」

 

  詹育澤不知道為什麼消瘦很多,比起我早上看到他時,他現在的樣子簡直跟骷髏沒兩樣。「她沒跟你在一起嗎?我以為她是去找你,這世界變得好奇怪——外面怎麼了?」

 

  沒什麼!我想這麼告訴他,但是一旁的黑炭人先開口。「好像是車禍耶,詹育澤你要去看嗎?」

 

  「走開!怪物!」詹育澤突然暴起,一把推開靠過來的黑炭人。他眼睛布滿血絲,我這才注意到他枯瘦的手臂在顫抖,就跟張佳蓉一樣。他看黑炭人的眼神很驚恐,但更多是莫名的殺意,要把黑炭人碎屍萬段,而他也真的做了。詹育澤一拳揍倒那個靠過來的黑炭人,掐住那根細細的脖子使勁地搖,嘴裡還發出詭異的叫聲。「我」搖搖我的肩膀,比我還焦急地喊:「不要讓他動手!那個人是我們班的衛生股長!」

 

  說得容易。我試圖扳開他的手,詹育澤暴瘦得不成人形,他的力氣居然比我還大,根本扳不開。被掐住的黑炭人死命掙扎,臉變得越來越白。無論他是不是我們的衛生,但根據「我」的視角,這些黑炭人都是人類吧?我不能讓詹育澤殺人!

 

  「詹育澤快放手!他會死的!詹育澤!」

 

  我一腳踹在他小腿脛骨上,感覺很痛但很有效。詹育澤跌坐地上,抱著他的小腿喊痛。發白的黑炭人拍拍胸膛大口喘氣,才又恢復黑壓壓的樣子。「詹育澤……你、你瘋啦……差點死了……」

 

  詹育澤蜷縮在地上,全身都在顫抖。他嘴裡斷斷續續叨念著:「為什麼……給我……給我……」我看見一團糊糊的黑色液體從他躺著的地面溢出來,我使勁想拉起詹育澤,一旁的黑炭人想幫忙,但只要他們一靠近詹育澤就會尖叫。黑炭人的樣子越來越扭曲,天空也越來越黑,我的頭開始痛起來。

 

  「我」拉開我抓緊詹育澤的手,他握著我的手,我才發現自己也在顫抖。「我」對著黑炭人開口講話,聲音卻好像是從我嘴裡出去:「衛生,這傢伙先交給你!」

 

  身體自己跑起來,向著化學辦公室奔去。

 

  我想起來失去意識前的事了。今天是結業式,我考差了,心情不好。張佳蓉與詹育澤問我:「化學老師請客,去不去?」我們一起坐上化學老師的車,來到咖啡館。在他們離開前,我揹著書包去廁所,張佳蓉追上來,塞了一個東西給我……

 

  腳步越發沉重,每一步都好像要陷進地板內,視線中就連建築物都開始扭曲起來。張佳蓉給我什麼?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腳下的地板也溢出黏液,黑色的。不要!我不要跟他們一樣!

 

  「羅文凱,有事嗎?」

 

  我發現自己站在化學辦公室門口,身邊是一臉凝重的「我」,還有——手裡拿著水杯的化學老師,沒有變成黑炭人的化學老師。黏液逐漸爬上我的腳,抓著背帶的雙手在顫抖。頭好痛、想要尖叫。「老師,你給張佳蓉什麼?」

 

  他笑。「羅文凱,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緊緊抓住我的肩膀,阻止我想傷害自己的衝動,用我的嘴開口:「毒品。你讓張佳蓉給我的東西、張佳蓉跟詹育澤跟你拿的東西,是很容易上癮的毒品。而且副作用很強,需求量會越來越大……」

 

  「所以?你想舉發我嗎?」化學老師笑。「你也是共犯啊,不是嗎?要是你爸爸媽媽知道他們的乖兒子吸毒,會怎麼想呢?」

 

  我不想讓他們知道,不可以……「我」的手抓的我很痛,他看著我的眼睛。「我不是共犯,」他好像對我說又好像對老師說:「別把受害者扭曲成共犯。」

 

  黏液淹過我的腰,這時,老師從口袋拿出一包東西。張佳蓉給我的東西。「一旦吸了就停不下來,不是嗎?你很痛苦吧?只要吃了就沒事,多簡單。只要你守住秘密,它就是你的,要嗎?」

 

  要嗎?黏液淹過肩膀,淹過「我」的手。我看著他,他始終緊緊抓著我的肩膀,我知道他究竟是為什麼出現了。

 

  黏液淹過「我們」。

 

  然後我摸到,其實一直放在「我」口袋裡的手機。

 

 

 

 

  老師因涉嫌販賣及誘使未成年人用毒品遭起訴,我的手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啟錄音功能,把所有話都錄進去,成為證據的一部份。

 

  克服那次毒癮發作後,世界又恢復原來的樣貌。張佳蓉跟詹育澤的事情引發全校轟動,身為當事人之一的我也成為話題,但校園毒害的話題很快就被各種新八卦蓋過去。我被爸媽狠狠罵一頓,也被教官和輔導老師叫去喝茶,不過現在他們應該不用擔心了。

 

  「我」在那天後就消失無蹤,但我知道他一直都在。等到我在需要他的那天,他就會再次出現吧。希望永遠不要再看到他,呵呵。

 

  「羅文凱!要不要去吃蛋糕?補習班老師說他要請客!」

 

 

  ……別了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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